皇帝陛下没有说话，只是冲他摆了摆手。
廖公公立即心领神会。
同时那个站在升降梯下的小太监也领会了意思，立即提起衣服的下摆，几个大跨步踩着地上的空处避开书页，走的小心翼翼，生怕踩到了那些宝贵的书籍。
廖公公也是同款提下摆，几个大跨步走到了升降梯下，两人是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三又五。”
脚步还没站稳，皇帝的命令就已经下达了。
这‘三又五’指的是第三个书架，高度位于第五个格子的位置。
廖公公赶紧整理了一下衣服，将佛尘搭在肩上，再撸起袖子，便推着梯子去到了第三个书架的位置，再转起下方的摇杆，牵动着一个又一个的齿轮咔咔作响，便将高度抬升到了指定的位置。
一切做完之后，皇帝便将手中的书卷放置在了上面。
又顺手取下原本就在上面的名叫《春秋繁露》的书卷，开始阅览，并在这时，开口说道：“那沈家可说什么？”
此话一出，廖公公就知道他收受冯夫人贿赂的事已经被这位知道了。
“呃……沈家……”廖公公紧张啊，吭哧吭哧也没把话说全。
“别紧张，朕不是要罚你。”皇帝慢悠悠的说道，想着打压也足够了，便开始聊起正事：“依你之见，那沈三小姐可还行？说说，给朕点儿建议。”
皇帝说话时的气息沉稳厚重，叫人完全无法从他的语气中猜到他哪怕一丝一毫的想法。
到了现在，廖公公这个年过半百的花甲老人可真三魂七魄都快要被吓飞了，那里敢像往常一样回答。
他只当是这位皇帝陛下的又一次试探，若是说错了，只怕真是要杀头了。
毕竟古时也有宦官当道、权倾朝野甚至威胁皇帝之位的例子，甚至不在少数。
而那些例子多数都是像他这种跟随在皇帝身边多年的老太监。
“老奴不敢揣测圣意。”
这个时候，廖公公想起了当年那个稚嫩的少年，再看过去，那少年也已经成长为真龙天子了。
见廖公公不答，皇帝又问：“那你觉得这太子妃的人选，谁最合适？”知道廖公公可能还是不敢说，便又补了一句：“讲吧，朕不怪你。”
话是这么说的，但廖公公哪敢真的说啊。
就算敢说，有了先前陛下暗里提点他的事，他那里还敢遵守冯夫人的约定，为那沈吟霜美言？
左思右想，廖公公终于想到了一个他自己认为还算中立的说辞，道：“老奴想，这太子妃的人选，还是得遵循太子殿下的意愿才好。”
“……”听到廖公公的回答，皇帝并没有给他回复，而是陷入了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沉默。
照明的烛火在灯罩里不规则的闪烁着，仿佛映衬着廖公公疯狂跳动的心脏。
许久之后，皇帝才终于开口，神秘兮兮的说：“嗯……有道理。”
终于，这一句看似随意的话让廖公公松了一口气。
这时，皇帝再次下令：“降下去吧。”
廖公公立即反应过来，赶紧转动摇杆，升降梯咔吱咔吱的发动，缓缓下降，直至最顶上的台阶落到地面才终于停下。
皇帝一步一步走下，一脚就踩在了地面的书卷上。
和他儿子对待书卷的态度一模一样，一点也不觉得心疼。
随后一边翻阅着手中书页，一边随意的对廖公公说：“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话虽然没有挑明，但廖公公毕竟有这么多年的阅历，还是立马就知道了皇帝的意思。
“喏。”一声回应后，便提起下摆，几个大跨步的越过满地的书卷，然后俯下身子，后退着准备离开。
正在这时，那位一开口就叫人心惊肉跳的皇帝陛下又开金口叫住了他：“廖忠。”
廖公公立马停下的脚步，向皇帝跪拜：“老奴在。”
“有的人如果能一直恪尽职守，朕还是很愿意留着他的。”皇帝陛下的目光没有看他，依旧停留在手中的书页上。
廖公公当然听得出来，陛下这些话虽然没有提到他的名字，但很明显就是说给他听的。
“老奴谨记在心。”
廖公公是老了，但还没傻，他很明白，陛下不会平白无故的打压他。
刻意让他明白此事，一定有其用意。
回想过去，这次和以往最大的不同，可能就是贿赂者的身份地位不同寻常吧。
确实，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要是和朝堂之上的官员走的太近，还尤其是宰相这样的高官，难保不会有勾结乱政的可能。
至此，廖公公已经完全明白自己接下来该做些什么了。
他就立马又出了宫，快马加鞭去了沈府。
正当冯夫人还在疑惑廖公公为何去而复返时，廖公公却是一见面就把之前冯夫人用来贿赂他的手镯和戒指尽数还了回去。
还没等冯夫人问明情况，廖公公就先开口了。
却也没有解释原由只告诫冯夫人‘夫人只当咋家没来过’。
说完之后就立马驾车离开，留冯夫人一人在风中凌乱。
虽然搞不清出廖公公为什么去而复返又将送出去的礼还了回来，但冯夫人也不傻，她也变相的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皇宫，养心殿内。
廖公公走后，皇帝陛下对着空无一人的养心殿，问了一句：“太子那边儿，什么反应？”
……
三日后。
恰逢二月初八，传说这一天是释迦摩尼佛祖出家的日子，也正是个烧香礼佛的好日子。
但沈府的冯夫人和沈吟霜却丝毫没有这样的雅兴。
冯夫人坐靠在中堂的主位上，右手手肘撑在一边的桌子上，手掌则是疲惫的扶着额头，沈吟霜不成熟的吵闹声让她头疼。
“怎么办啊母亲，快想想办法！女儿不想看到那个贱人嫁给我的太子哥哥！”
终于，冯夫人受不了了：“霜儿，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么？我这不是在想办法么！”
“我……”沈吟霜无语。
她着急呀，原本她都快忘记沈吟秋和太子还有个婚约的事而了，没想到陛下的一道口谕就打破了她的安逸的日常。
再这么下去，她就不得不的坐看那个讨厌的贱人飞上枝头变凤凰，一步登上比她更高的位置。
这样的事，想想就无法接受。
“办法会有的，只是娘还没想到而已，你总得给为娘一点时间是不是？”看到沈吟霜急的直跺脚，冯夫人也出声安慰。
正在这个时候，沈府外来了几个小厮拜访。
那几个小厮的家丁服也不算简陋，背部明晃晃的绣着一个苏字。
而洛都最富盛名的苏家，便是国公府。
在收到消息后，沈府传话的家丁立即就跑了进来，并将那几个小厮所说的话报告给了冯夫人。
“夫人，清怡郡主派人邀请几位小姐一同去正心寺礼佛。”
“礼佛？”冯夫人听到下人的报告，先是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喔～想起来了，今日是二月初八。”
沈老爷去江南巡查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年也没在家过，虽然平时他们也不怎么说话，但夫君不在身边，她也还是感到冷清，便是连年后的时间都差点忘了。
冯夫人自言自语了一阵，想起下面还跪着个人，再次开口问道：“那清怡郡主本人可来了？”
“回夫人，郡主并没有来，只是通知说若是应邀，便在巳时于东市市口碰面。”
“……”
冯夫人没有回答，她皱起眉头，思虑了起来。
但一旁的沈吟霜却不淡定了。
“哈？！她苏玥铃怎么别人不约偏偏来约我呀！？我不去！”她可是对清怡郡主的邀约完全不感兴趣，看自己母亲的反应，似乎还打算应邀？才不要呢，她可不想一整天都待在那个无趣的寺庙里，而且还要在哪里住一夜！
“霜儿，不要任性。”冯夫人看的还是很明白的。
这国公府和相府向来交好，两家小辈之间也多有来往。
而且清怡郡主往年的这个时候也常常邀请友人一同去寺庙烧香拜佛。
沈吟霜和苏玥铃关系还算可以，她会邀请沈家倒也不觉的奇怪。
只是恰好在陛下催婚的意思传达过来没多久的今天，
她可不相信三天前廖公公来沈府的事和所说的内容没有被传出去，
这洛都大半的皇族贵胄只怕都知道了。
清怡郡主在这个时候发出邀请，究竟在想什么？又究竟想干什么？
冯夫人想的出神，但她毕竟常年深居在这沈府之内，对外界的形势并不了解，再怎么想也想不通。
见冯夫人许久不做回答，那个家丁也出声提醒，道：“夫人，那我们是否应邀？”
虽然沈二小姐表示了拒绝，但在场做决断的还是冯夫人，他作为下人，就必须询问冯夫人的意见。
听到提醒，冯夫人这才回过神来，立即说道：“当然应，你去告诉传话的那人，叫他安心回去复命。”
“是！”
冯夫人想不出清怡郡主能有什么目的，便不再思虑这些。
这清怡郡主可是个大人物，其兄苏成弦乃是大理寺少卿，几年前在追捕歹徒的时候被偷袭而殉职了。
自那之后，清怡郡主开始抛头露面，并承接了她兄长之权，她的地位和名望也开始是蒸蒸日上。
作为苏大人现在唯一的女儿，清怡郡主也继承了其父文武双全的本领。
恒国没有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样的屁话，也没有女子不能为官的腐朽规矩。
只不过相较于男子，女子为官的比例和意愿还是低了些，但并不代表没有。
当今朝政，朝堂之上也有身居高位的女子。
而清怡郡主未来很有可能继承她父亲的爵位。
这样一个未来的大人物，可是要好好结交。
这次清怡郡主主动邀请，得让霜儿把握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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